《因为是医生》
我们今天要读的这本书是陈罡(gāng)先生的作品《因为是医生》。陈罡是协和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在这本书里,他用小说的笔法,讲述了内科总住院医生所经历的那些跌宕起伏的关于医生和病人的故事。虽然形式是小说,但这本书内容的核心却实打实地全部来源于临床一线。这些故事或许有助于医疗从业者在应对紧急状况时在方式方法上更加有的放矢,同时在与病人及家属的交流上也能有所启发。
一线医生每天都在面对各种复杂状况,这里面也是险象环生,绝不可有半点马虎。我们今天就从书中的两个极为紧迫的故事出发,来看看医生是如何做出艰难抉择的。
一、自作主张的病人及家属
一个秋天的夜晚,微风徐徐,北京的空气中夹杂着些许刺鼻的味道。时针即将指向10点,内科总住院医生程君浩处理完病房的事,正准备睡上一会儿。这时值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急诊抢救室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人用非常急促的声音告诉程君浩:抢救室来了一位36岁的男性病人,急性心梗。
程君浩一路小跑来到急诊室,见到了这位病人——马先生。这时,马先生正往嘴里塞着肯德基的薯条,他的妻子站在床边,帮他拿着一杯可乐。
急诊科医生见状,大声呵斥马先生,告诉他现在不能吃任何东西,因为一会儿可能会做造影、上支架。
马先生根本不听,照吃不误,看起来状态不错。
程君浩开始询问马先生的感受。他正输着硝酸甘油,半小时前有点胸闷的感觉,吸上氧气已经好了大半,如果把难受算作10分的话,他表示目前只有三四分。
马先生家族没有心脏病史,平时也不吸烟,喜欢锻炼身体。
程君浩有点迟疑了。他心想:是不是急诊科医生搞错了?他迅速打开病历,心电图显示:死神的镰刀在Ⅱ(读音:2)、Ⅲ(读音:3)、avF导联高高举起,没错,的确是急性下壁心梗。
这样的话,硝酸甘油要继续输,可以帮助心脏血管扩张,缓解心脏缺血引起的胸痛、胸闷、气短。除此之外,还要吃阿司匹林和波立维,这两个抗血小板药,能防止冠状血管长血栓。另外,还需要联系心内科医生来做冠脉造影。程君浩将治疗意见告诉了马先生。
但马先生觉得自己没那么严重。急诊科医生只好复查心电图,结果跟之前一样,冠脉造影必须得做。
马太太懂一些冠脉造影的知识,她认为,武府医院才是心血管专科医院,做冠脉造影就应该去那儿做,坚持要转院。
程君浩忠告马太太,目前马先生病情还没稳定,仓促转院可能会加重病情,甚至危及生命。但马太太觉得程君浩这是夸大其词,主动提出要签转院同意书,自己承担后果。
这时,程君浩的值班手机又响了起来,是另一个科室打来的。他匆匆跟急诊医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过了将近半个小时,程君浩返回急诊室。这时他发现,急诊医生也没能留住马先生夫妇,马太太叫了120转院,已经离开10分钟了。
面对这种不知道轻重缓急的家属和病人,程君浩一脸无奈,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休息,跟急诊医生互相看着说不出话。突然,他们听到有人在高喊:“医生!救命!”
是马太太的声音。
原来,救护车没走多久,马先生就突发双眼凝视,意识丧失,心跳呼吸骤停,脉搏摸不到,血压测不到,医护人员推了一支肾上腺素,就送回了程君浩所在的熙和医院。
程君浩立马反应出来,“阿-斯综合征”,也就是心源性脑缺血综合征,要马上抢救!他和急诊医生立即扑向马先生的急救床,开始胸外按压。
两名护士将电极片贴在马先生身上,绑好血压计,连上心电监护仪一看,屏幕上显示出一条平静的直线。
另外两名急诊医生赶过来,替换程君浩和那位急诊医生继续胸外按压,换人的空档时间没有超过10秒钟。
程君浩接过护士递来的深静脉置管包,戴上无菌手套,消毒马先生右侧腹股沟的皮肤,放置深静脉导管。一位急诊医生一手握住简易呼吸器,罩着马先生口鼻;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捏动气囊,血氧饱和度在一点点爬升。
气管插管完毕,连接上呼吸机,深静脉置管完毕。接上生理盐水,平静的心电图上终于绽放出一朵朵窦(dòu)性心律的花儿。从开始到结束,只用了15分钟,程君浩他们从死神手中夺回了这条生命。
马太太很快在冠脉造影同意书上签了字。5分钟后,马先生吹着呼吸机,泵(bèng)着升压药,被送进了冠脉造影室。
心内科值班医生注入造影剂,发现了动脉堵塞的地方,然后,马先生右冠状动脉被放上两枚支架。接着,“唰”的一下,一条漂亮的右冠状动脉,就清晰地展现了出来。血液回归通畅,手术成功!全程只用了28分36秒。
夜已深,医院长廊里寂静无声,程君浩和其他医护人员推着马先生的平车走向心内科监护室。马太太跟在他们后面,眼睛里饱含泪水,一声不吭。
尽管马先生夫妇一开始如此不配合,但程君浩他们并没有因此心存芥蒂,反而义无反顾地对马先生进行全力抢救。因为,在这些可敬的医务工作者们看来,与挽救一条生命相比,其他的一切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二、凶险的艾滋病人
国庆小长假结束后的第一天,程君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临近下班时,他的手机响了。
听筒里一个颤抖的声音说:“感染科,21床,米梦妮遇上麻烦了,你快来。”说完,电话被挂掉了。米梦妮是程君浩的同事,也是一名内科总住院医生。
21床是一位艾滋病人。
程君浩赶到的时候,米梦妮正站在病人床头,左手握着简易呼吸器的面罩,右手挤压着气囊,她的白大褂上沾满大片血迹。走近了一看,她雪白的脖子上同样有血渍。
就在程君浩接到电话之前,病人已经开始咯血,米梦妮尝试插管,但失败了。而且,血还不小心溅到了米梦妮的眼睛里。程君浩一边戴上手套,接过呼吸器,一边斥责米梦妮赶紧去院感办,领阻断病毒的药。
米梦妮却坚持留下等插管完成,并帮程君浩戴上护目镜。
病人30来岁,姓孙,男性,面颊上排布着一些红色小斑疹,周围有些白晕(yùn),眼神里流露出恐惧。程君浩捏着皮球,看了一眼床头的心电监护仪,还行。于是,他让护士推注5毫克咪(mī)达锉(cuò)仑,好让病人镇静,准备气管插管。
当程君浩举着喉镜探进孙先生嘴里时,孙先生把喉镜紧紧咬住了,程君浩越较劲,孙先生咬得越紧。程君浩喊护士,再推5毫克咪达锉仑。
米梦妮左手握着孙先生的手,低下身子靠近他,右手抚摸了几下他的额头,温柔地说:“你放松些,我们知道这很痛苦,但插完管子你呼吸就顺畅了,等你好了我们就会把插管拔掉的。”
喉镜松开了,程君浩趁机把喉镜伸向会厌位置。借着喉镜射灯,能看到软腭和舌苔上白色的鹅口疮,这是艾滋病病人口腔真菌感染的典型表现。
喉镜继续探到会厌的根部,轻挑一下,孙先生咳嗽出血。程君浩使用吸引器吸血,喉镜和吸引器又被孙先生死死咬紧。
程君浩吩咐护士准备司克林,好让病人肌肉松弛。米梦妮阻止了准备用药的护士,因为镇静不足的情况下给肌松药,病人会很难受。
孙先生紧紧拽着米梦妮的手,米梦妮用右手轻轻拍着孙先生的肩膀,轻声对他说了些话,孙先生松开了喉镜和吸引器。
程君浩快速挑开会厌,将气管插管插入声门,打上气囊,固定。米梦妮小心翼翼对接好呼吸机和气管插管,血氧饱和度稳步上升。
这时,孙先生的CT检查结果送回来了,他们开始讨论病情。根据CT判断,病人患的是PCP,也就是卡氏肺孢子虫肺炎,这是艾滋病人常见的机会性感染之一。
小小的肺泡腔内塞满了卡氏肺孢(bāo)子虫体,炎性细胞和蛋白样渗出物,导致气促、进行性呼吸困难乃至呼吸衰竭。
程君浩给出的治疗方案是,使用磺(huáng)胺(àn),同时加上甲泼尼龙40毫克,12小时1次。他再次催促米梦妮尽快去吃药。
米梦妮却在琢磨,如果只是 PCP的话,不会导致咯血。她突然发现,CT肺门边上有一处实变影,形状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另一处也有这样的情形。她怀疑肺部是否也存在真菌感染。
程君浩提出,用上抗真菌药物卡泊(bó)芬净。米梦妮发现孙先生血压降低了一些,提出放置一根静脉置管备着。
这时,另一个医生发现孙先生右侧大腿肿得很大,还有一些突起的小结节,微红、肉色,还有些发紫的,大小不一,整齐排成一列串珠,周围有一些红色斑疹,还有些白晕,这些斑疹跟孙先生脸上的很像。
程君浩恍然大悟,艾滋病、皮疹、结节、PCP、咯血……合并在一起那就是:卡波西肉瘤。这是一种软组织多发性色素性血管肉瘤,是艾滋病最常见的原发肿瘤之一,咯血、呼吸困难加重就是这个引起的。
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治疗,也就是化疗,会进一步削弱病人本来就脆弱的免疫力,导致PCP感染失控,病人可能会死于感染;不治疗,相当于等死。
进退两难。怎么办?目前只能先用上磺胺和卡泊芬净。
程君浩和米梦妮打开门,准备向家属们交代病情。
家属们见到身上沾满血的米梦妮,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快速后退了两三步。程君浩简单交代了病情,孙先生的母亲开始哭泣,米梦妮想上前安慰,对方慌张地后退了几步。
处理完这一切,程君浩陪同米梦妮到院感办,抽血取样,领了阻断病毒的药。所幸,一个月及三个月后,米梦妮的抽血复查结果都显示:HIV病毒呈阴性。
连家属们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艾滋病人,米梦妮却如此亲切地对待,不愧为白衣天使。不过在这里,我们还是要给广大医务工作者们提个醒,主动释放善意当然没有问题,但同时一定要做好自身的健康防护。
无论对于哪一个科室的医生来说,其实都一样,病人往往来自五湖四海,脾气性格千差万别,疑难病症常常令人头疼,而突发情况每天都在发生。为了能够真正治病救人,医生们除了精湛的医术,很多时候还需要有更大的胸怀,更多的耐心。(拆书人:陈紫薇)